山顶钟声与像素蝴蝶

傍晚六点四十三分，山雾裹着檀香钻进鼻腔时，我数清了石阶缝里嵌着的第七种苔藓。父亲在前头用登山杖叩击青石板，声波撞上母亲背包侧面的铜铃铛，溅起一串潮湿的回响。这座藏在云层褶皱里的古寺，连飞檐翘角的弧度都像被香火熏软了骨头。  

供桌前燃着的红蜡烛突然爆了灯花，惊飞了趴在功德箱上的灰蛾。住持递来祈福带的手指布满裂痕，像老树根裹了层褪色的僧袍。我正要把愿望系上银杏枝，却被斜后方冒出的女声截断动作——“家人们看这个角度绝了！双击点亮小心心！”  

穿汉服襦裙的姑娘举着云台架，鬓间步摇随动作簌簌发抖。她手机屏上的美颜滤镜把菩萨金身晕染成粉紫色，弹幕雪花般覆盖了香炉升腾的青烟。我瞥见直播界面卡在99%的进度条，她正焦急地点击“美女直播说话视频下载安装”的悬浮窗。  

“试试关掉定位服务？”我鬼使神差开口。二十年前母亲教我绑平安结的银杏树，此刻正投影在她瞳孔里晃动的数据流中。姑娘愣怔间，晚课钟声碾过暮色，惊起满山归鸟。我们蹲在放生池边折腾手机时，锦鲤突然跃出水面，尾巴甩出的水珠在屏幕上折射出微型彩虹。  

当“连接成功”的提示音与诵经声共振的刹那，十万网友透过镜头看见了菩萨低垂的睫毛。姑娘将镜头转向正在系祈福带的我，弹幕忽然飘过：“那个姐姐好像《去有风的地方》里的......”父亲笑着把供果塞给我，冰糖山楂的酸涩混着线香余韵，在舌根酿成某种潮湿的隐喻。  

下山的石板路被月光浇成银河，姑娘背包上的LED灯串明明灭灭，像群迷路的电子萤火虫。我想起去年在西南村落看见的蝴蝶：它们停在太阳能板上颤翅，鳞粉与光伏波纹在暮色里跳着量子纠缠的舞。  

功德箱上的灰蛾又落回原处，这次它翅膀上沾着直播间的像素光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