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总说钓鱼要静得像块石头,可他自己的手机屏幕比浮漂还晃眼。2002年的河水漫过我的塑料凉鞋,带着初秋的薄荷凉,鱼竿被晒软的尼龙绳黏在掌心。我数着第七只红蜻蜓掠过水面时,父亲的诺基亚在折叠椅上震动,屏幕蓝光刺破树影——又是那个波浪卷发的女人,头像框里露着雪白的肩。
"看片呢?"我故意把蚯蚓罐碰翻。父亲手忙脚乱地锁屏,金属翻盖合拢时发出琴键般的脆响。鳑鲏鱼突然拽直了我的浮漂,银鳞在空中划出半道弧,像极了杂志内页里模特的锁骨反光。上周我在他公文包夹层发现《男人装》,那些涂着果冻唇彩的姐姐们躺在沙滩上,海水浸湿的绸缎裹着身体,像极了此刻坠落的鱼。
芦苇荡送来隔壁钓友的收音机杂音,裹着邓丽君甜腻的颤音。父亲重新打开手机时,我数清了他下巴上新冒的胡茬,十一根,和他偷藏杂志的页数相同。直播页面弹出粉色桃心特效时,浮漂突然沉入墨绿的水涡,竿梢弯成月牙的形状。父亲教我收线的动作像在跳华尔兹,他的拇指还残留着屏幕的余温。
鱼护里第三条鲫鱼翻起肚皮时,夕阳正给对岸的烂尾楼镀金。我悄悄用蚯蚓汁在钓箱上描出波浪卷的轮廓,父亲用矿泉水冲洗手机屏上的指纹,水珠滚过美女头像的锁骨,落进河面碎成星星。收竿时我发现钓钩挂住半片银色糖纸,晚风里飘成微型舞台的追光灯。
多年后在剧组化妆间,当粉刷扫过我刻意裸露的肩膀时,总会想起那条挣脱的鳑鲏鱼——它带走了父亲手机里最后一点电量,却在暮色中跃成了真正的闪光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