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像融化的麦芽糖,黏在十二岁的睫毛上。我蹲在榆树根盘结的河岸,裤脚卷到膝盖,泥浆在趾缝间咕啾作响。远处传来外婆捶打被单的闷响,混着皂角苦涩的清香,而我的眼睛只盯着那片银鳞闪烁的浅滩——那里有去年冬天冻死的柳枝,如今缠满绿茸茸的水藻。
塑料凉鞋陷进淤泥时,总会有小鱼啄我的脚踝。它们以为这是某种新长的水草,我故意晃动脚趾,看它们惊惶逃窜时搅起的碎金。表哥用柳条编的鱼篓斜插在水草间,篓口探出半片枫叶,说是要骗那些呆头呆脑的鲫鱼。可我知道真正诱人的是阳光,七月的光束穿透水面时会裂成液态琥珀,连我的锁骨窝都盛着晃悠悠的光斑。
爱播是从上游漂来的。当我俯身去捞卡在石缝里的玻璃珠时,蒲公英的冠毛突然覆满整个河面。它们乘着东南风,像无数个被拆散的白色约定,有的粘在我汗湿的后颈,有的钻进表哥卷边的草帽。我捏起一朵对着太阳,绒毛里蜷缩的种子正在酣睡,仿佛只要对着它们念咒,就能把整个夏天的秘密播进潮湿的河床。
胸吻发生在蝴蝶停驻的瞬间。那只蓝翅凤蝶落在我沾满泥浆的胸口,翅膀翕动时掀起薄荷味的气流。我不敢呼吸,怕惊走这团会飞的海水。它细如蛛丝的足肢隔着棉布裙轻叩皮肤,像外婆用顶针在绣绷上敲打节拍。表哥在十米外的芦苇丛大喊:“阿云快看!”转头时蝴蝶已翩然离去,只留下锁骨间微凉的酥痒,像被月光咬了一口。
多年后在米兰时装周后台,当镁光灯灼烧眼睑的刹那,我总会想起那只蝴蝶。摄影师说我的眼神像蓄满雨水的云,他们不知道,那不过是十二岁女孩藏在河蚌壳里的蒲公英,终于等到了破壳而出的东南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