凉亭里的像素舞台

傍晚六点半的风是黏糊糊的橙子味，裹着隔壁单元楼飘来的红烧带鱼香气。我蜷在凉亭的石头长凳上，膝盖被笔记本电脑烘出两片汗渍，背后爬山虎的阴影像凉丝丝的舌头舔过后颈。这是小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暑假，而我的秘密基地正被56k拨号上网的吱嘎声填满。  

屏幕蓝光刺破暮色时，我总觉得自己在拆礼物。百度搜索框里躺着“美女直播间聊天背景图片高清下载”，回车键按下的瞬间，铁艺凉亭顶部的藤蔓突然抖了一下，仿佛有透明的丝线顺着网线爬进显示器。那些穿着亮片裙的主播在加载中的马赛克里忽明忽暗，像浸在雨水里的糖纸，让我想起上周美术课调失败的油画颜料——颜色堆叠得越鲜艳，越显出底下画布的苍白。  

知了在香樟树上扯着嗓子尖叫，和光驱读取失败时的嗡鸣混成奇怪的二重奏。我把可乐罐底的最后一口甜水倒进喉咙，铝罐捏瘪的脆响惊飞了台阶上的灰鸽子。它们扑棱翅膀的声音让我想起爸爸老录像带里的老电影，那些雪花噪点中的旗袍美人也是这样，带着电流的沙沙声从旧时光里浮现。  

忽然弹出来的“看片”小广告吓了我一跳。紫红色的弹窗在暮色中炸开，像邻居奶奶阳台上突然亮起的灯笼海棠。我慌慌张张去捂屏幕，手肘撞翻了脚边的玻璃汽水瓶，绿色碎片在水泥地上铺成小小的银河。这时二楼王叔叔养的八哥突然学舌：“小凤仙！小凤仙！”——后来很多年我都记得这个瞬间，凉亭柱子上的小广告残角在风里翻飞，拼成“戏剧学院招生”的字样，而夕阳正把下载进度条染成金红色。  

妈妈喊我回家吃饭的声音穿透合欢花絮时，我刚刚把那张孔雀蓝的直播间背景图存进MP3。紫藤花的影子在键盘上流淌成河，我偷偷把裙摆上的槐花抖落在石凳缝隙里。这个夏天结束的时候，我会在开学典礼的舞台上模仿那些闪动的像素美人，而此刻的凉亭像一座未完工的剧场，暮色中的飞虫正绕着发烫的电脑屏幕，跳起细碎的芭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