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0年的夏天,我蹲在台北郊外那条被野姜花染香的溪流边,手指刚浸入沁凉的河水,表哥阿坤就隔着芦苇丛喊:“德容!上游有红鲷鱼群!”他的声音裹着蝉鸣,像一块被太阳晒化的麦芽糖。我甩了甩脚踝沾着的泥,塑料凉鞋在鹅卵石上踩出湿漉漉的吱呀声。
那时我们总把玻璃罐子拴在腰后当鱼篓。水面折射的光斑在阿坤黝黑的脊背上跳跃,他忽然神秘兮兮从防水布里掏出个银灰色匣子:“我爸从深圳带回来的,能看电视剧!”巴掌大的屏幕亮起时,我差点把罐子摔进河里——雪花噪点里浮出个穿白旗袍的美丽姑娘,正倚着雕花木窗掉眼泪。阿坤说这叫“美丽姑娘在线视频电视剧免费观看”,我却在旗袍姑娘发梢的珍珠簪子上闻到外婆樟木箱的味道。
暮色漫过芦苇荡时,溪水成了融化的紫水晶。阿坤捣鼓着那个铁匣子,突然传出陌生男人的笑声。原来匣子背面藏着个圆钮,按下去就能进到“特别开放的聊天室”。像素块拼成的文字在荧光绿背景上滚动,有个叫“西门町夜风”的人说:“台北正在下雨。”我盯着自己倒映在屏幕上的脸,水波把十四岁的轮廓揉成细碎的涟漪。
萤火虫从我们发间掠过,像从聊天室溢出的光点。阿坤把铁匣子卡在两块岩石间,雪花屏的微光与萤火交缠,旗袍姑娘的啜泣混着电流杂音。我偷偷把红鲷鱼放回河里,鳞片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,像琼瑶小说里写的“揉碎了的星子”。
二十三年后我在巴黎秀场看见Dior高定裙摆上的珠绣,突然想起那个铁匣子背面剥落的贴纸。原来有些东西早被预言——无论是像素河流里的旗袍倒影,还是聊天室荧光里游动的,我们尚未命名的欲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