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笼里的孔雀突然抖开尾羽时,我正蹲在猴山后的水泥台阶上啃冷掉的豆皮。1990年的春天裹着动物园特有的腥臊味,鸵鸟粪便与爆米花的焦糖气息在风里搅成粘稠的漩涡,我数着校服第三颗纽扣的线头,听见远处传来断续的电子音。
那台银灰色收音机别在饲养员褪色的工装裤腰带上,滋啦滋啦漏出女主持甜腻的声线:"欢迎拨打热线参与竞猜,我们美女直播跳舞的直播间叫什么呢?"金属网笼里的红腹锦鸡突然扑棱翅膀,羽毛掠过我汗湿的后颈,像是母亲织毛衣的竹针擦过皮肤。
暮色漫过狮虎山时,我攥着偷藏的柯达胶卷躲进爬行动物馆。玻璃箱内缅甸蟒盘踞如泼墨,隔壁草狐却突然发出幼猫般的呜咽。暗红色幕布后闪过半张涂着艳粉口脂的脸——穿亮片裙的女人正对着手持摄像机扭腰,腰间BP机随动作闪烁绿光。她鞋跟敲击水泥地的声响让我想起中央戏剧学院礼堂的木地板,上周观摩话剧时,我曾用指尖偷偷摩挲过那些陈年裂痕。
巡更人的手电光柱扫来时,我贴着鳄鱼池的瓷砖滑进阴影。池水泛着诡异的蓝,倒映出女人脖颈后脱落的假睫毛,像极了去年在长江边看见的濒死江豚。她的水袖拂过镜头时,收音机里突然炸开欢呼:"恭喜听众答对!直播间名字是'夜莺不眠夜'!"
我摸出皱巴巴的作文纸,借路灯写下:"当孔雀开屏的刹那,所有笼子都会消失。"二十三年后在《城中之城》片场,威亚衣勒痛肋骨时,我突然想起那个春游夜晚——原来我们都在透明的玻璃箱里开屏,摄像机是永不闭合的第三只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