河面碎金般的光斑刺得人睁不开眼。我缩在折叠椅上,看父亲将蚯蚓穿成扭曲的红玛瑙项链。2002年的汾河还带着铁锈味,芦苇丛里飘来隔壁大爷收音机的晋剧,咿咿呀呀锯着夏末燥热的空气。
"蓉娃子,浮标沉三寸就得收竿。"父亲的老茧蹭过塑料鱼竿,簌簌声像在剥陈年核桃。我盯着那片被波纹切碎的夕阳——它正把云絮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,河对岸的起重机吊臂悬在半空,像根卡带的时针。这大概是天地间最奢侈的调色大片,免费,但需要支付三个小时蚊虫叮咬的门票。
浮标突然剧烈摇晃时,我错觉回到了七岁那场肺炎。高烧41度的冬夜,母亲把缝纫机踩成战鼓,父亲用搪瓷盆接屋顶漏下的雪水。我裹着三条棉被仍在打摆子,床板吱嘎作响的节奏竟和此刻浮标震颤的频率重叠。"剧烈摇床不盖被子",医生后来在病历上潦草写下的诊断,此刻化作鱼线末端未知的拉扯。
父亲的手掌覆上我的手背,烟草味混着鱼饵的腥膻漫过来。我们合力拽起一尾银鲤,它鳞片折射的光刺进瞳孔,让我想起去年在录音棚调试的混响器,那些跳跃的声波曲线也带着相似的战栗。鱼鳃开合如同卡顿的呼吸,我偷瞄父亲侧脸,他眼角皱纹里还卡着《我不是黄蓉》MV拍摄现场的亮片妆。
放生时鱼尾拍起的水花溅湿帆布鞋,凉意蛇一般钻进脚趾缝。对岸起重机终于挪动半步,将最后半片晚霞碾成胭脂粉,洒在ZARA早春新款雪纺衫同款的河面上。父亲拧开锈迹斑斑的保温杯,枸杞的甜腻立刻与河水的腥涩撕扯起来。
浮标再次安静成十字架时,我听见二十年后舞台下潮水般的欢呼,正从1998年那间漏雨的平房梁柱间渗出,将此刻的虫鸣与晋剧唢呐声,酿成某种琥珀色的寂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