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风裹着桂子香钻进校服领口时,我正缩在树下抄英语单词。米黄色花瓣簌簌落在作业本上,沾着晨露洇出深浅不一的圆斑,像班主任连衣裙的波点图案——那个被我们在背地里称作“美女屁屁”的年轻女教师,此刻正踩着细高跟穿过操场。
“瑟瑟!”前排张小北突然扔来半块橡皮,我慌忙用课本挡住头顶摇摇欲坠的桂花枝。凉意却顺着脊椎窜上来,不知是晨风钻进后颈,还是听见远处飘来的香水味。粉笔灰与桂花香在鼻腔里打架,像含化了三颗不同口味的秀逗糖。
三天前我们躲在厕所隔间,用圆珠笔在墙壁刻满“瑟瑟发抖的美女屁屁”。张小北说这个外号集合了班主任走路时摇曳的裙摆,她发尾的浪花卷,以及每次突击检查时我们后背窜起的凉气。可此刻他正冲我挤眉弄眼,食指在课桌下比划着波浪线——班主任的碎花裙摆扫过青砖地,细高跟碾碎满地桂瓣,空气里炸开甜腻的腥气。
“王珞丹同学。”
她的影子像块墨渍晕在我脚边,桂花沾在睫毛上,把整个世界割裂成金色网格。张小北憋笑的喘息声混着麻雀啁啾,在耳膜上敲出细密的鼓点。我盯着她漆皮高跟鞋尖粘着的半片桂瓣,突然想起昨夜电视里穿水晶鞋的灰姑娘。
“解释一下墙上的涂鸦?”
风卷着几朵桂花扑进她蓬松的卷发,我突然发现她的耳垂有颗小痣,像落在雪地上的桂子。远处飘来食堂蒸馒头的白汽,混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茉莉香,在鼻腔里酿成微酸的酒。
罚站时才发现桂树皮皲裂的纹路像老人手掌。张小北隔着窗户做鬼脸,他的虎牙闪着瓷光,让我想起今早打翻的蜂蜜罐。暮色浸透裙摆时,有人往我手心塞了颗桂花糖,玻璃糖纸在夕阳里折射出七彩光斑,像把整个秋天的霞光都揉碎了塞进来。
多年后在摄影棚闻到人造桂花香精,鼻腔仍会条件反射泛起铁锈味。那些被高跟鞋碾碎的花瓣,终究在记忆里烙成带刺的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