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2年的广播室像一只被遗忘的旧罐头。铁皮风扇在天花板上摇晃,搅动起漂浮的粉笔灰,我用手指抹开控制台玻璃罩的薄尘,指尖蹭过“播放”键时,听见沙沙的摩擦声,像蹭过一件不合身的绸缎旗袍——就像去年暑假在服装市场,店主硬塞给我的“欧洲尺码日本尺码专线不卡顿”连衣裙,标签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,裹在身上却勒出红痕。
午休的校园浸泡在蝉鸣里。我把从音像店淘来的盗版CD推进机器,劣质塑料壳裂开细缝,流淌出王菲的《流年》。玻璃窗外的梧桐叶把光斑筛成碎片,落在我的蓝白校服袖口,像撒了一把跳跳糖。突然有沙哑的杂音刺破旋律,我慌忙去拍老式功放机,金属外壳烫得指尖发颤。这机器总在雨天犯病,像被风湿折磨的祖母的膝盖。
“同学,借过。”
穿白衬衫的男孩抱着录像带挤进狭窄的门框,衣角蹭过门锁上的铁锈,蹭出一抹锈红。他往我手里塞了盘褪色的录像带,封面是模糊的粉色色块。“教导主任让放的消防宣传片。”他说完就跑,帆布鞋底粘着走廊里融化的冰棍糖浆,发出黏腻的吱呀声。
当粉色视频在14寸监视器亮起时,我差点打翻搪瓷缸里的凉白开。画质像隔了层毛玻璃,穿粉色连衣裙的女人在火场里奔跑,裙摆被热浪掀起夸张的弧度。这分明是九十年代港片的拙劣翻拍,消防栓喷出的水柱将她的身影折射成波浪,让我想起小时候在丹东老家,隔着结冰的窗花看扭秧歌的红绸缎。
磁带转到第7分钟突然卡顿,女人定格在弯腰逃生的姿势,像被琥珀凝固的蝴蝶。我凑近监视器,看见她领口别着的银色胸针,在噪点中闪烁如星。很多年后当我站在电影节红毯上,MaxMara大衣的羊绒贴着脸颊,镁光灯的暴雨中忽然想起这枚胸针——原来有些温度会穿过岁月,像此刻广播室漏雨的屋顶,把2002年的阳光一滴一滴,渗进2025年的瞳孔。
CD机突然恢复运转,王菲在唱:“有生之年狭路相逢,终不能幸免。”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,尝到铁锈与粉笔灰,还有某种尚未命名的、未来的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