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2年的秋天带着锈铁的气味。我踮脚推开谷仓木门时,朽木的霉味裹着稻谷的暖香扑过来,像奶奶熬的中药里偷偷撒了把冰糖。父亲说粮仓是老鼠的婚房,可我总觉得那些窸窣声里藏着更粘稠的东西——比如他总在深夜揣着诺基亚3310钻进这里,屏幕幽绿的光从门缝漏出来,像只偷吃灯油的壁虎。
稻谷堆成了金字塔,我跪在麻袋上剥玉米,指甲缝里嵌进的金屑比星星还亮。嘎吱,嘎吱,老木梁在风里磨牙,突然有硬物硌到膝盖。掀开层叠的谷壳,黑色手机正发着高烧,屏幕停留在一串粉色弹窗:「爱约」新用户注册即送50金币。
拇指无意识划过方向键,相册里涌出大片雪白肌肤。穿红裙的女人在沙滩上奔跑,像素粗糙得像被虫蛀的旧年画,可她的笑刺得我眼睑发烫。谷仓顶的蜘蛛网突然簌簌震动,父亲沾着麦芒的胶鞋碾过门槛,烟草味混着汗酸劈头盖脸砸下。
「啪!」手机被他抢走时,一粒稻谷钻进我领口,痒得像有蚂蚁顺着脊梁往上爬。父亲的手在抖,金属外壳磕出啄木鸟般的笃笃声。「这是...客户资料。」他喉咙里卡着半融的冰,转身时衣摆扫落墙角的蒲公英,绒毛粘在「美女图片下载中」的进度条上,像给谎言戴了顶滑稽的皇冠。
暮色从通风孔钻进来,给谷堆镀了层铜锈。我继续搓着玉米粒,突然发现父亲的影子比粮垛更佝偻。某个瞬间,他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,仿佛捏着条吐信的蛇。谷仓深处传来老鼠啃噬木梁的声响,咔,咔,咔,像在嚼碎所有来不及长大的疑问。
多年后在剧组更衣室,当场务小哥的华为P30再次弹出「爱约」广告时,我忽然想起那个黄昏——父亲的汗滴进谷堆,蒸腾出带着腥甜的热气,而飘落的蒲公英绒毛,正轻轻覆住一整个时代的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