祼聊、美人鱼

我蜷缩在图书馆最末排的卡座里，空调风像冰凉的蛇信子舔过后颈。1992年冬天，英语六级真题集压着《新白娘子传奇》的剧本，油墨味混着咖啡渣的焦苦在鼻腔里打架。荧光笔划过"virtual reality"时，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抖落最后几片金黄。  

耳机里张信哲在唱《别怕我伤心》，劣质电流声把情歌切割成细碎的浪花。我突然想起昨天在BBS聊天室撞见的荒唐词——"祼聊"。那些像素雪花般的对话框里，陌生人剖开电子躯壳展示灵魂胎记，像被剥去鳞片的人鱼。圆珠笔在草稿纸上洇出蓝色涟漪，我写下：When mermaid shed her scales, what's left is not shame but moonlight.  

咖啡杯底黏着半融化的方糖，折射出三十岁女人眼角的细纹。借书证夹层藏着泛黄的剪报，《烈火青春》里那个穿着铆钉夹克的少女正对我冷笑。1993年金曲奖红毯上坠落的水钻，此刻正卡在英式发音的齿缝间。舌尖抵住上颚练习"threshold"，却尝到《婚姻勿语》杀青宴上的龙舌兰。  

二楼自习区传来纸页翻动的潮声，某个男孩运动鞋摩擦地面的声响像拖网掠过珊瑚礁。我望着玻璃幕墙映出的倒影：短发支棱如叛逆的鱼鳍，oversize毛衣裹着嶙峋锁骨——这具被许仙长衫禁锢过的身体，此刻正为虚拟语态微微发颤。  

当暮色给单词本镀上铜绿时，我终于撕下写了二十遍的"ambiguous"。纸飞机载着语法错误俯冲向垃圾桶的深海，而美人鱼在六点钟方向的落地镜里缓缓起身。她甩掉词典铸就的镣铐，裸露的脊背绽放出英文花体字的刺青，游向城市灯火构成的珊瑚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