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2年秋分,父亲的后脖颈渗出盐渍,像被揉皱的晒盐场。我踮脚数着麻袋堆叠的褶皱,十二岁的膝盖抵着谷仓木梯,霉斑在掌心洇成青灰色地图。那年北京还没吞掉村庄最后的麦田,谷仓穹顶垂着蛛网,像倒悬的白色唢呐。
阁楼门锁锈成暗红色糖块。父亲总说“小孩禁入”,可铁链早被耗子啃出豁口。我钻进那道裂缝时,麦壳钻进麻布裙摆,刺痒像有人用铅笔在皮肤上画虚线。斜顶漏下的光柱里,浮尘跳着踢踏舞,旧收音机躺在褪色海报上——那是张《泰坦尼克号》盗版碟封面,露丝的眼影晕染成紫葡萄汁。
我把海报钉在裂缝前。光突然有了形状:杰克的手臂在木纹里舒展,谷仓成了摇晃的甲板。麦堆是带弹簧的老式影院椅,霉味混着柴油味,像爆米花机里焦糊的奶油。阁楼地板随呼吸起伏,我听见自己喉咙里传来海浪声。那年村里还没通网,“哔哩哔哩”是堂哥藏在抽屉深处的禁忌词,他说要满十八岁才能解开那个蓝色闪电符号。可我的私人imax不需要密码,当夕阳把裂缝染成琥珀色,连谷仓老鼠都成了默片时代的观众。
父亲在楼下喊我递麻绳。汗珠坠在他下巴,将落未落时折射出七彩光斑,像露天电影散场后的彩纸屑。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情侣要躲进黑匣子——有些秘密必须裹着黑暗才能生长,像麦粒在麻袋里悄悄发芽。手指拂过海报边缘,露丝的裙摆卷起毛边,露出底下泛黄的报纸:1997年香港回归报道。时光在这里被折叠成俄罗斯套娃。
二十年后的红毯上,闪光灯割裂夜空的瞬间,我总想起那个霉味缭绕的黄昏。真正的影院从不需要座椅编号,当麦芒刺破光膜,所有禁忌都成了最温柔的邀请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