丝绸与过山车的夜晚

旋转木马的彩灯像融化的彩虹糖浆，黏在黑色丝绸裙摆上。我举着手机支架后退半步，让镜头框住身后尖叫着俯冲的过山车。弹幕瀑布般冲刷屏幕：“美女身后的光影绝了”“求连衣裙链接”——我对着补光灯眯眼笑，锁骨处的汗珠在强光下碎成钻石。  

二十年前的同款夏夜，我攥着高中毕业旅行门票缩在摩天轮角落。那时的丝绸是校服裙改短的廉价布料，扎得膝盖发痒。此刻风掠过小腿，裙裾翻涌成液态的夜，游乐园广播里甜腻的儿歌与直播间叮咚的打赏声在耳膜上交缠。  

“主播敢坐跳楼机吗？”一条金色弹幕突然跃出。我仰头望向刺破云层的钢铁骨架，金属锈味混着棉花糖的焦香涌进鼻腔。补光灯在掌心发烫，像攥着一颗微型太阳。“走呀。”我踩着细高跟走向排队区，裙摆扫过路面积水，倒影里的霓虹被割裂成模糊色块。  

失重感从尾椎窜上天灵盖的瞬间，我听见十八岁的自己在尖叫。那年我死死咬住嘴唇，生怕泄露半分乡下口音；此刻狂风灌进喉咙，弹幕炸开“姐姐头发像黑绸缎”“截图当壁纸了”。过山车在最高点停滞，整个城市的灯火在裙摆下流淌，补光灯从下方打上来，皮肤泛起珍珠母贝的光晕。  

落地后我靠在冰淇淋车旁喘息，裙腰蝴蝶结松了一翼。管理员大爷操着苏白嘀咕：“穿缎子裙来坐过山车，作煞哉。”我冲他晃了晃直播屏幕，满屏“美女”弹幕像夏夜躁动的萤火虫。  

午夜闭园广播响起时，我对着旋转木马按下截屏键。二十年前那个攥着裙角的女孩，此刻正以每秒三十帧的速度，在无数陌生人的手机相册里永恒微笑。丝绸褶皱里卡着游乐园的星光，像某种隐秘的时光切片——当镜头成为第三只眼睛，所有战栗都淬炼成高清像素的标本。